靖哥哥與蓉妹妹

齊邦媛老師有這麼一本書,『一生中的一天』,

我覺得名字取得很好,那是她某些人生片段的回憶錄,

書中一開始是她即將告別杏壇,離開教室時,學生捧過來一束鮮花,

她開心地接下,轉身瀟灑地步離教室,

那不過是她人生中無數次踏出熟悉教室的其中一次,但很可能是最後一次,

那時刻盈出眼框的淚,我想不是感傷,不是喜悅,

比較多的也許是她對人生中一個階段的交代,

這好似有些平淡,不見得能激起太多的共鳴,

可是,如果這是我們自己生命中的一天呢?

很多時候寫東西也一樣,看的人希望看到是永恆的一天,

有足以震撼靈魂的一瞬間,或那值得歌誦傳世的不朽,

只是有的時候想,那對別人意義非凡的一刻,真的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嗎?

想起年輕時,高唱的是Forever young,

那時崇尚的是如歌詞般的意境,

生命終會消逝,我願在最發光發熱的一刻離去,

那我將被以永恆的年輕生命追憶,也不願漫無目的的虛度此生...

那時的我追求, 勝過永遠的那一天;

不知何時起,突然發現細細如流水的雋永,才是自己忘不了的片刻,

沒有激情,會讓你心靈平靜的回憶,反而是深印記憶中的扉頁,

回想起來,在乎的可能只是生命中的"那一天",

而那一天往往在別人眼中是再平凡不過.

幾天前,學長曾這麼跟我說,說他很開心認識我,

這之前,或許是怕麻煩,或許是畏懼,體力不錯的他從不曾想過會去爬玉山,

直到愛吵的我,鬧到他真的上了山,

如今他說一生最美的記憶,會是那年夏天,全家站在玉山頂上,

儘管讀國小的女兒是半哭半就的爬了上去,清晨的山巔那般冷冽,

可是人生中也許就這麼一次,

能和妻子,兒女,一家人矗立在雲海之巔,看著晨曦在東方隱現,

這陣子生活不是很順遂的他,那天難得露出得意的表情,

我相信未來的他想起那天時,不會有激情,但我確信他會淡淡地微笑;

說真的,謝謝你告訴我這一段話,

我知道,

我一生想到你這些話時,臉上一定帶著笑容...

這般的日子儘管平淡,不值得吹噓,

你和這片土地共同生活的人們,做著沒什麼不同的事,

但就是這樣的一天又一天,成為了我們的一生,

是我們有天坐著搖椅呼吸的養分;

那書中的序提到,當她教到某些艱深的作品時,

看著猶顯稚氣的大孩子們,

多希望她能穿過時光隧道,等待他們嘗遍人生中的酸甜苦辣,

再次和他們相遇討論,深信會有相見恨晚的感覺;

可是啊,很多時候,你不到那年紀,你真的不會懂,又何來恨晚呢?

要我說,很多情感,不急著去懂,

在到來的那天去感受,然後深深留藏在心中,

很久後,在一天,如同齊邦媛講的,

讀到能深入你內心的句子,也或許是觸動你回憶的故事,

那時微笑,流淚,

想起生命中曾有的這麼一天,該是多浪漫的事.

而且很奇怪,很多慷慨激昂,當時以為是你生命全部的事,

在如今看來連回憶的邊也沾不上,如同聯考的放榜,

原以為該興奮狂奔的我,

考上後突然發現,國高中的生活,跟沒活過也沒差很多;

反而許多簡單的畫面,一次又一次浮現在你眼前,

忘不了阿靖第一次放開手走路,在林默娘公園的草地上,

抿著嘴直視前方的專注神情;

忘不了和老婆在Hallstat,看著月光下的湖泊,

漂過的那艘船,泛過層層波紋;

於是每次經過林默娘公園,我會想起頭大大,手腳圓圓的一歳阿靖身影,

每次寧靜的湖前月夜,會回到阿爾卑斯下的湖畔小鎮,

彷彿聞得到那晚木格窗的香氣,聽得到寧靜夜中微微波浪拍搖著小船的聲響,

看得到笑謔著在美景前享用泡麵的兩個人,

我記得那晚的閣樓,花了我們45歐元....

今晚我關燈下樓前,

阿靖抱住了我,想我陪他睡,

了解我需為了出遊準備後,期待明天的他,懂事的放開我,

"晚安!"我說,用頭和他頂了頂,親一下他的額頭,

突然間,他拉過我的手親了一下手背,然後微笑地向後倒下去, 說了聲晚安,

我關上了門,看了眼門前的捕夢網,

"晚安,做個好夢,寶貝." 我在心中說,

手上猶留的柔軟觸感,則提醒我在記憶中刻下這一切,

又是一個平凡,但一生都值得回憶的一天,一個夜晚,一個時刻...